論「占著毛坑不拉屎」

  十一月一號,我發表了一篇「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現狀」(「文星」七十三期),用臺灣大學文學院做例子,指出高等教育的黑暗與腐敗。文章一發表,便遭到強烈而普遍的反應,有的說我快人快語、有的說我勇氣十足、有的說我譁眾取寵、有的說我大逆不道,並且,照例地,又有人說我被人指使,不過這回似乎不再是被「二百五十元收買的職業誹謗家」了,這回可能「漲價」了。

        真的,如我被「收買」,我倒真願意「漲價」,這樣年深日久,我可以積少成多,腰纏萬貫,然後學服爾泰,一面做股票生意、一面罵人。至少那時候,不會再有任何人罵你是被「收買」的了,誰再說你被「收買」,你就拋筆錢給他,叫他自瀆、叫他寫文章自打嘴巴、叫他做「文妓」——叫他歌頌你做「中國最有錢的偉大文人」或「世界上最有名的文化老鴇」。

        「偉大文人」也好、「文化老鴇」也罷,這些至少都是二十年後的事,屬於前者或屬於後者都還不知道,先按下不表。

一位臺大文學院的老教授讀了我的文章,居然天良一閃,感慨道:「不知道文學院內幕的人,會責備李敖言過其實,但是知道文學院黑暗的人,卻反倒會埋怨李敖罵得不夠狠,保留得太多!」

        我完全同意他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 沒有人知道我寫這篇惹禍文章時候的心情,當我把這篇文章寫好的時候,我笑著對自己說:「Pride Lee,你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!你把你所知道的文學院的腐敗只寫出一小部分,這對你這種刻薄成性的人說來,不能不說是厚道了!但是你別高興,沒有人知道你的宅心忠厚,你千含蓄萬保留,他們還是照樣要罵你缺德、罵你造謠、罵你藐視師長!」

        果然,果然,果然不出所料。

        大人先生們亡羊補牢的辦法,有下列幾種:

        一、開會討論,商討對策。仔細查究,誰是幕後人,查究結果,幕後人姓莫,名須有。

        二、雖然明知無幕後人,但在宣傳上,還是要說李敖是受某某人或某某集團利用。

        三、研究是否開除李敖在臺大研究所的學籍,研究結果,不開除,免得事態再擴大。

        四、由人出面在臺大演說,由蟑螂談到人,主張要效法蟑螂的懶惰、守成、不進取,認為人攻擊人是一齣要不得的悲劇。

        五、由人寫指摘文字。尤其是由青年出面,鄭重宣告:「學院重地,查無貪財好色不事進取之老人,特此證明。」

        六、由人出面關說,暗示你小子見好就收,就此為止,不好再鬧下去,再鬧,有你的。

        七、宣揚李敖此舉,是跟某某人有私怨。

        八、宣揚「以人廢言」,「盜固不義,而跖非誅盜之人」,認為即使他們該批評,你李敖也沒資格批評。

        九、拈出道統:李敖是學生,他們是老師,學生怎麼可以「罵」老師?

        十、「罵」也可以,不過態度不好,用字遣詞悉屬惡劣。

        結論:真正該罵的是李敖自己,李敖是個無法無天無師長的渾小子。叫一聲:同胞呀!大家千萬不要信他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 於是,驚魂甫定,遮羞完畢,有人又從麻將桌邊浮了出來,照舊打出了「白板」,做成了「清一色」,然後望望窗外,喘氣說:「嚇!這次『颱風』好大呀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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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五十多天來,關於高等教育怪現狀的討論,似乎已慢慢轉化成一個重點,這個重點就是所謂「大學教授待遇菲薄論」。因為「待遇菲薄」,所以不能專心做學問、不能研究、不能發表論文、不能退休、不能新陳代謝、不能這個、不能那個,……總之,一切都沒法子,一切都得維持現狀——拖!

        這個待遇菲薄論,是一顆定心丸、一帖安魂藥、一張遮羞的簾子、一道老不長進的護符。

        在這裡我要正式拆穿:所謂待遇菲薄論,只是一種偷天換日的技巧、一種移花接木的把戲。

        我先從洪炎秋先生的文章開始。

        臺大中文系教授兼國語日報社長兼坐自用三輪車的洪炎秋先生,在我的文章發表後二十八天,寫出了「一個教授的自覺」(十一月二十八日「中央副刊」),他首先宣告,在他死後,他不但要把屍體捐給「醫學院去解剖」,並且在千刀萬剮之後,還要把剩下的白骨皚皚「移交農學院當肥料」。這種粉身碎骨的精神,是很令人敬佩的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,洪炎秋先生做這一宣告的目的,除了表現這種精神以外,似乎還有一個主要的作用,那就是明示或暗示給人們:不要以為我們老不中用呵!我們死了,還會「人盡其才」呢!

        於是,這位中文系的教授,用他教授的中文,勾起讀者的惻隱之心,在淚眼汪汪之下,對教授們的叔度汪汪,自然狂投信任票了。於是,洪炎秋先生展開了他「訴諸憐憫」的宣傳術。我們看他的話:

         近兩年來,咒罵老人,成了時髦的風氣,簡直是匹夫無罪,年老其罪,……被咒罵的老人當中,尤以老一輩的大學教授,更成眾矢之的,所以我們這批被罵得一文不值的老教授,應該起來做個自覺運動,表示我們「薑桂之性,到老愈辣」,最低限度,還有勇氣拿自己的身體去供解剖、做肥料,一直到死,仍希冀有所貢獻於人群,並不是「破棺材占塚」,只會當青年人的絆腳石。


接著,他開始用「自辯」來代替「自覺」了:

      不過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教授所被檢舉的罪狀,大都很有辯解的餘地,沒有什麼極惡大罪,不能接受片面的嚴酷的缺席判決。關於個人的私事,由當事人自己去申辯,至於對於一般的指摘,我是一般中的一分子,自然要出來喊一聲:「青天大老爺,小人冤枉!」我們被指摘的,最動人的有兩點:一點是死抓棒子,不肯移交;一點是不能追隨「美國的教授們,一年到頭,忙著寫paper」。

對這兩點「動人的」指摘,他的主要辯護意旨如下:

        一、「死抓棒子,不肯移交,阻礙青年的進路,雖然也可構成罪狀,卻是情有可原的。」因為棒子代表「飯碗」,所以只好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了,不能死前退休,蓋即使名教授董作賓先生的退休金也不過是「十一萬五千元」,「經過三兩年後,這十一萬五千元就要坐食山 崩了,將來怎麼再活下去呢?所以逼迫老年人交出棒子,等於謀財害命,還是懇求高抬貴手, 刀下留情吧。」  

 

         二、「第一回合剛剛應付過去,青年人的第二個指摘接著來了。你們既然死抓著棒子不放 ,那就得裝龍像龍、裝鳳像鳳,為什麼不去追隨『美國的教授們,一年到頭,忙著寫paper』? 對這一點,「情有可原」的理由是美國的教授待遇好,所以,「能夠專心一意,埋頭鑽研」;中 國的教授則「不能不東奔西跑,餬其口於四方,所以大都是『救死唯恐不贍,奚暇寫paper哉?』」

  乍看起來,洪炎秋先生這兩點辯解好像合情合理,其實全是犯了邏輯上「不相干的結論」(irrelevant conclusion)。我所以說他犯了這個毛病,因為他的兩點理由,完全是針對「養老院」或「救濟院」的理由,並不是對大學裡「學院」的理由。如果我們討論的範疇是「養老院或救濟院的一面怪現狀」,那麼洪炎秋先生的兩點辯解,可以說是很好的擋箭牌。可是我要不客氣的指出:大學的「學院」,是研究的、進取的、有朝氣的「學術」之「院」,並不是「任老子婆娑風月」的「養老」之「院」或「救濟」之「院」,這是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基準。換句話說,面對一個「學院」,我們關切的和要求的,是這個「學院」的研究狀況、進取情形和是否有朝氣,……這是構成一個「學院」的標準。所以,對一個落伍的腐敗的「學院」,我們要用一個起碼的「學院」標準來檢討它,而不該用一個「養老院」或「救濟院」的標準來檢討它。這點淺顯的邏輯知識,我想,在北京大學「學院」裡出身的洪炎秋先生,是不應該忘記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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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洪炎秋先生的文章出現後第三天,何凡先生在「棒子問題」(十一月三十日「聯合副刊」)裡,特別稱讚這種「委婉解說」的態度;又過了兩天,東海大學的梁容若教授也寫一篇「天國之路」(十二月二日「中央副刊」),也「略說一點感想」做為呼應。

        對洪炎秋先生的文章,我向來是佩服的,我在初中二年級就讀他的那本「閑人閒話」,就覺得他那一支筆,有維護真理或顛倒是非的能力。七八年前,有一次我跟幫過我大忙的臺大中文系主任臺靜農先生聊天,我就特別稱讚他們系中的洪槱(炎秋)教授,並且慶幸洪槱教授的「筆」,都是朝「維護真理」一條路上走。

        可是這一回,我覺得洪炎秋先生走錯了路了。他沒摸清什麼是「真理」,就開始「維護」起來了。所以我不得不走出來,細細批評他一番:

        洪炎秋先生的第一個錯誤是他既承認「死抓棒子」的「罪狀」、承認「不肯移交」的「罪狀」,也承認「阻礙青年進路」的「罪狀」,但是卻說這些「罪狀」是「情有可原」的、是「沒有什麼極惡大罪」的。所以要喊一聲「冤枉」。這不是很有趣的矛盾嗎?

        洪炎秋先生說「棒子」是「飯碗」,不能交,交了只剩下「十一萬五千元」,兩三年就光,「等於謀財害命」。這是很不公平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 一、我已指出這是拿「養老院」或「救濟院」的標準來看「學院」。這是不對的。「學院」的重點是促進學術,教授的生活是「個人的私事」,兩者不能混為一談。

        二、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「學院」,有負擔一個教授由壯到老、由老到死的義務。

        三、世界上沒有任何老不長進的教授,可以厚顏「啃」一個「學院」,一直「啃」到死的權利。

        四、「學院」要求的是促進學術,凡是不能達成這個要求的人,一概不必再「鞠躬盡瘁」了,只要「鞠躬下臺」就行了。

        五、這種「鞠躬下臺」,是新陳代謝,並非「謀財害命」。

        六、新陳代謝是替國家學術培養生機,在這種「理」下,沒有什麼「情」可言,所以不必喊「冤」,也不必喊什麼「刀下留情」或「情有可原」,——我們不能因為「情」,就斷送了「理」,不能因為「頤養」一些老不長進的「天年」,就斷送了學術上新陳代謝的命脈!

        七、「十一萬五千元」上下的退休金,放利息每月可有兩千元,並不比現職的教授待遇少多少,並且退休的人並不是廢人,還可以「東奔西跑,餬其口於四方」。

        八、老不長進的人不退休,在「人事凍結」的緊箍咒下,新陳代謝的作用完全被勒死了。當年他們得一個碩士學位,就可以當教授;可是現在呢?一位才華卓越的青年學人得了碩士回來,只能得到一個助教名額!這位學人能當教授卻沒有機會,許多青年學人能當教授、講師或助教,也沒有機會,這種「老年人堵在前面,青年人推在外面」的現狀,豈是中國學術教育之福?

        九、青年人走投無路,可曾有老先生們替他們講一講話?他們沒有「十一萬五千元」,也沒有機會,他們是否也要「懇求高抬貴手」,有混一個「飯碗」的權利?在憲法第十五條、第一百五十二條裡,明定人民有「生存權」、「工作權」,「國家應予以適當之工作機會」,可是,青年人要問,「適當之工作機會」在那裡?他們肯研究、肯進取、有朝氣,肯為一千元就出賣自己一個月的廉價勞力,可是,老先生們為什麼不問問,像這樣的青年,失業的還有多少?「十一萬五千元」的保障,每月兩千元的利息,就要大喊「謀財害命」,試問那些沒有「十一萬五千元」,每月連一千元的職業都找不到的青年人,該怎麼活法?對這一點,老先生們為什麼裝聾作啞不說話?

        十、所以,在「學院」裡占著房子、領著薪俸、拿著實物、分著津貼的老教授們,實在沒有理由再喊「冤」、再喊「謀財害命」,因為早該屬於青年人的「財」,已被他們「謀」掉了!早該屬於青年人的「命」脈,已被他們戕「害」了。他們把「學院」變成了「養老院」和「救濟院」,還不能接受年輕人的批評,還要「委婉解說」,還要用文章、書信、演說來反擊、來詭辯,他們好意思嗎?他們的「惻隱之心」呢?「羞惡之心」呢?「是非之心」呢?他們既非漫無心肝的人,在這三種「心」中,總該有一種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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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洪炎秋先生的第二個錯誤是他的待遇菲薄不能研究論。對這種怪論,因為他口口聲聲呼籲「願人人都做肥料」,所以,我用一個粗淺的「肥料」的比喻來答覆他:

        比如說,一個人提著褲子上毛房,蹲在毛坑上,占著毛坑,當然要拉屎,不管是乾屎稀屎黃屎黑屎,他總該拉。他頭腦沒用處,思想已臭,但是大便有用處,並且愈臭愈好。大便可以做肥料。可是他占著毛坑,蹲在坑上,卻居然死皮賴臉,硬不拉屎。他不拉一大堆,反倒說了一大堆,推託什麼沒吃飽、鬧胃病、生痔瘡或便秘之類,其實都不能成為賴著不拉的理由,更不能以他死後樂捐屍體供作解剖或肥料的巧計,做他生前霸占毛坑自己不拉也不讓別人拉的藉口。這根本是兩碼事。詩意一點說,他死後「化做春泥更護花」的偉大,並不能抵消他生前「占著毛坑不拉屎」的罪過。

        這樣說來,裝龍的,一定要像龍;裝鳳的,一定要像鳳;蹲毛坑的,一定要拉屎;做大學教授的,怎麼能夠不研究?沒paper?光在講臺上鬼混一陣就算了事?

        何況,「待遇菲薄」的理由,洪炎秋先生自己就把自己駁倒了,他說:

      話得說回來,就在這樣的中國,仍舊很有些實行著忠臣不事二君,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,成天關在研究室中工作的教授。我所服務的臺灣大學,任何一個學院,都不難找出這類的書呆子。就連被罵得狗血噴頭的文學院,一天到晚,孜孜矻矻於書齋中的,也大有人在,哲學系的陳康教授、史學系的勞榦教授、中文系的王叔岷教授等人,都是有目共賞的好例。

這不是奇事嗎?這些「書呆子」為什麼有paper呢?他們為什麼能在講課、餬口之外,還能寫paper呢?這不是證明了「待遇菲薄」並不是老不長進的護符嗎?

        十二月一日,梁實秋先生在「整頓高等教育的幾點意見」(「文星」七十四期)的後記裡,就指出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們處在目前的情形之中不願有任何怨言,因為待遇最微薄的還不是教師。

        我尤願指出,待遇最微薄的,尤其不是教師中的大學教授,大學教授不但待遇不算最微薄,並且研究的環境與時間,比一般公教人員都來得多。但是試看他們有幾個在「孜孜矻矻」的努力工作?他們只是鬼混而已,無怪乎蔣勻田先生要在「如何矯正高等教育的怪狀」(「文星」七十四期)裡說:

      假使用「焚膏油以繼晷」的時間「去搓麻將」,則李敖先生所說的那些怪象,我雖不希望其有,卻不敢斷其為無了!

         十二月二日,喬齡先生在「人才之嘆」(「大華晚報」)裡也認為:

        實際上就有他(李敖)所指責的現狀存在,那就是「把持」,……今天不但某國立學府如此,政界亦復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 「把持」的現象並沒什麼不得了,甚至是人之常情,不過「把持」要「把持」出個體統,不能太使人看不過去。以臺大文學院為例,至少十四年的「把持」局面總該有點明顯的改進,總該多出幾個陳康先生、勞榦先生或王叔岷先生,總該把學風的招魂幡「文史哲學報」愈出愈厚,總該培養幾個不靠色相和馬屁而當講師助教的青年學人,……可是這一切改進——起碼的改進,在沈剛伯先生的領導之下,都毫無成績可言,所以我說,沈剛伯先生不好再幹下去了!他實在應該「引咎辭職」。「引咎辭職」是一種光明磊落的態度,它表示自己幹不好,放開手,讓出機會來給別人幹,這是西方人的態度;我們中國人則不同,中國人經常是自己幹不好,也不讓別人幹,自己硬要說什麼「既往不咎」,「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」,「過去的不算,再來一次」,硬要再表演「將功折罪」、「改過自新」,表演「非我來不可」,表演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,表演「你別急,我總有一天會拉出大便來」。這是很可怕的現象,也是很不要臉的現象。沈剛伯先生似乎不是不要臉的人,跟他一個調調的老不長進的教授們,似乎也不是不要臉的人,他們應該知道所以自處之道。為他們諸公計,我有四點意思也許可供參考:

        一、如可退休,實在可以考慮退休了,你們都是教了三四十年書的人,難道還教不出一些中年人或年輕人來接你們的手?如果教出來了,你們該「賞」給他們一點施展的機會;如果教不出來,你們該痛感你們的失敗,不好再教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 二、如果你們還是賴住不走,你們總該多多發掘一些可以有大作為的青年人,將來在你們「破棺材占塚」的時候,替你們挽救你們所留下的爛攤子,而不要在那個時候,又由一些矮人、奴才和庸才來把持。

        三、你們總該寫點paper來搶救你們的聲譽,並且發誓此後不再談「待遇菲薄不能研究論」,該知道這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話,即使國家對不起你們,你們也不該對不起青年人和學術,何況在這種困難的狀況下,國家待你們並不薄!

        四、你們應該經常向你們的領導人物學習,你們的領導人物——不愛財的沈剛伯先生,從這個月起,每月多拿「嘉新講座」六千元的補助,我想他一定會拿出研究成績給我們看看了,他一定該有paper了。十二月十五日,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代所長、我所佩服的劉世超先生,在他的「大學的師資問題」(「新時代」三卷十二期)裡,在批評「李敖君的文章」以後,曾有這樣的話:

       以臺大文學院長沈剛伯先生為例:他雖然年近七十,但他的教書,講解精審,思想通達;所兼行政工作,事務繁重。我們還可以要求他在研究方面像年輕人一樣做斬將搴旗的工作嗎?

「李敖君」的答覆是:當然要,為什麼不這樣要求呢?他在「研究方面」若不「斬將搴旗」,他還配做文學院長嗎?他的教書,「講解」是否「精審」、「思想」是否「通達」,我李敖沒選過他的課,只有天曉得;不過「行政工作,事務繁重」一點,則凡是了解文學院內部狀況的人,都知道本院院長的「行政工作」,並非「事務繁重」。所以,我們相信沈剛伯先生在教書和辦公以外、在向于右任老頭兒寫肉麻壽序以外、在武俠小說驚鴻一劍以外、在讀徐復觀先生的聯盟信和慰問信以外,一定還有餘力寫paper,寫p-a-p-e-r。就因為他有這種把握,所以不愛錢的他,才搶先接受了「嘉新講座」的每月六千元的津貼,為窮途潦倒的臺大文學院,帶來了無限的喜氣、財氣和光芒。所以說,臺大文學院中的老不長進的教授,應該經常向你們的領導人物沈剛伯先生學習,他現在拿起筆桿(和錢袋)重新做人了,你們不可不重新做人。新版「聖經」說得好:「重新做人的人有福了,因為偉大的『嘉新講座』六千元,早晚會掉在他的頭頂上。」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「文星」第七十五期一九六四年一月一日





(本文錄自「教育與臉譜」一書,收於「李敖大全集」第二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