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敖校園開講:「台大人的失敗」
整理/王淑瑤

時間:民國八十八年十月七日
地點:台灣大學法學院禮堂
主辦單位:台大政治系、經濟系學會
協辦單位:工商時報

 

  李敖:想起四十五年前,我就坐在那個角落參加台大的新生訓練
,由於那時我們是聯合招生的第一屆,所以當時填表時是每一系都填
,不管是考取那一系我們都會很高興。記得那時有一個系叫法律專修
科,我當然也填了,結果放榜時我就考取了法律專修科。直到在法學
院上課的第一年我才搞清楚,原來法律專修科只唸三年,得不到學士
學位,可是錄取標準卻超過師範大學,師範大學可以戴方帽子,可是
台大法律專修科卻不能戴方帽子,當時因為考試差了三分而被分到這
一科,覺得被騙了,所以我們就去鬧,追究是誰創辦了這一科?原來
是李元簇的丈人,當時的司法行政部次長,因為他說要推動法律教育
就成立了這一科,在我們的抗議後,他們才同意改制成為今日台灣大
學法律系的司法組,大家可從此知道我是法律系司法組老資格的人。
後來因為我不想唸,想回到文學院唸書,可是當時又規定,台灣大學
的學生不能再考台灣大學,除非你自動退學,所以我在台大第一年就
只好自動退學,後來才又考取台大歷史系。 

  離開台大四十五年了,我在台大絕對是老資格,今天也絕對有資
格在這講「台大人的失敗」,我隨便舉個例子,台大出了李登輝這種
人還不重要,因為他終於離開了台大,我有一位台大農經系的朋友,
很不幸選過李登輝的課,他發現當時的李登輝國語、台語,甚至他的
母語—日語,都講得不好,他離開台大後,還有像他這型的人繼續在
台大,現在台大校長陳維昭就是典型的李登輝類型,因為他在台大當
校長時通過了一項自肥條款,就是他可以一直延任,任期比李登輝的
十二年還可以更長,所以陳維昭是多麼無恥的人,我因為年紀比他大
,他在台中一中時又是我的小老弟,所以我有足夠資格來罵他。

台大人應有的反叛性格

  做為台大人就應該有一種反叛性格,今天我在此現身說法,為大家示範什麼叫做反叛性格,好比說我自己自動退學考台大文學院,當時是冒很大的險,因為若考不取就要立刻當兵,當兵是很恐怖的事,台大有很多人逃避兵役,像是和我同屆的李遠哲就是逃避兵役沒當兵。我在台中一中高三沒唸就跑掉了,所以我中學沒畢業,我是用同等學歷身份考取台大,台大一年級沒唸完又跑掉了,後來在考研究所口試時,有一個奇怪現象,當時文學院院長沈剛伯坐在中間,其他老教授坐在旁邊,大家竟然你看我我看你,沒有人敢問我問題,後來沈剛伯忍不住問了我一個問題,就是如果我考取研究所後,是否繼續穿著長袍?我當時回答「會繼續穿」,大家可以想像我那時候的惡勢力。後來,在唸研究所時,我還寫文章罵台大校長、文學院院長和文學院中文系、歷史系、外文系、考古系等教授與系主任,罵了讓自己都不太好意思,我的性格是喜歡罵人,但罵了人後就不喜歡見到被我罵的那個人,因為我比較慈祥,後來我研究所沒唸完就跑掉了。我三次休學紀錄,証明我只要對自己的處境不滿意,就會在反擊後再脫離這個環境。

  我舉例來說為何台大人失敗?在一九一九年,中國發生五四運動,那時是大學生站出來第一線對抗壞政府,帶著一些官僚、政客跟著他們走,八十年後的今天台灣,大學生站在第二線,被政客帶著走,並且還認為這些政客的思想新,這些政客是好的,而追隨他們走,今天的台大學生就是這樣,你們站在政客背後表示同意、認同時,應該要反省為何會變成這樣。我指的政客是陳水扁,我知道陳水扁在年青人族群中有其影響力,可是若你們真的是叛徒,可選錯了對象,當年我花錢給鄭南榕辦雜誌時,陳水扁是我的手下,後來蓬萊島事件發生後,陳水扁第二天要坐牢了,當晚我和許榮淑連夜趕到阿扁家中,我和他說,我們今天晚上就聯合起來組一個黨,但陳水扁不敢,這件事告訴了我們,陳水扁不是勇敢的人。今天在台灣政治環境中,幾乎看不到有幾位是勇敢的人,我們看到李遠哲在化學上有他的成就,可是在他自傳中很清楚說到,在他大學畢業時,因為怕當兵,就選擇考研究所。而在研究所時,還有一位老師幫李遠哲等八位同學寫報告給當時國防部長俞大維,叫俞大維騙蔣介石說這八位學生可以製造原子彈,蔣介石聽完就同意他們八位不用當兵了,當然他們到現在都沒當兵,而原子彈連個影子也沒有了。我告訴大家,台灣已很少有勇敢的人,勇敢的人就站在你們面前。

要用智慧來「佔便宜」

  我覺得現在也沒有有智慧的人,因為我們容易把錯誤的事當成對的事,我們對政治人物(尤其是從台大畢業的)一講話,就認為代表了台灣人的骨氣,如李登輝前一陣子高喊的兩國論,大家覺得很爽,認為兩國論代表了台灣人的尊嚴和一個獨立的國家。可是我們是否想過獨立的國家在舊式國際法內,只要有領土、主權等條件就可通過了,但現在的國際法中,還有一項條件是要別人也承認你呀!過去四川有一個叫夜郎的國家,他與別人都不相干而自稱國家,後來被人稱為夜郎自大。

  現在國家的條件得要別人也承認你是一個國家。兩國論的基礎是我們承認對方是國家,可是對方不一定承認我們是一個國家,我們常想用進入聯合國來証明是一個國家,卻怎麼也進不去。可是還有一位叫呂秀蓮的,整天說我們要進聯合國,大家難道不知道,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內有否決權,還有人說可用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,其實我們根本就在聯合國中,大家知不知道?在一九七一年我們在聯合國被趕出來時,是蔣介石的政權被趕出來,台灣屬於中華民國,中華民國的權利整個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接收了,所以儘管其接收了權利,但在聯合國內仍涵蓋了台灣,所以在法律上台灣還是在聯合國內。

  現在世界上的大國都不承認我們是國家,我們就只好花錢買了二十八個國家來承認我們,但這二十八個國家加在一起,只占全世界人口百分之一點五,生產毛額也只占百分之一,請問只有這些國家承認我們,好意思嗎?所以我們要認清事實,要反省我們所處的環境。真正的尊嚴是要靠大家努力爭取來的,今天的作法不是得到尊嚴,而是受屈辱。今天大陸的人口數眾多,還有尖端的武器,我們打不過他們,但可以用談判的方式來解決問題,我希望能在談判過程中佔到便宜,有人會說台灣小大陸大,談判時怎麼能佔到便宜?這是錯的,過去國民黨和共產黨對峙時,那時勢力很小的共產黨,在二次談判中也都佔到了便宜。今天兩岸問題該怎麼談?舉例來說,如果是我代表台灣去談判,我會向他們說你們的國旗換掉好不好,你們的五星旗很像蘇聯的國旗,也很像蘇聯附屬國的國旗,如果他們還不願意換,我會請他們說明旗上五顆星的意義,因為他們旗上的大星星代表的是中國共產黨,四顆小星星分別代表工人階級、農人階級、小資產階級、民族資產階級。而自一九四九年中共公布五星旗後,在二年內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都消滅了,所以談判時我會請江澤民講解他的國旗給我聽,他一定會講不下去,因為他碰到了我這位歷史學家,到時我會推薦他們用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,並向他們說,這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是共產黨在抵抗日本、與國民黨合作時也曾拿過十三年,你們可以再繼續拿這個旗子。又譬如說,台灣有困難也可請他們解決,如在蘭嶼有一堆核子廢料無處放,我會跟大陸說,你們土地那麼大,所謂青海青,黃河黃,新疆也比台灣大三十七倍,請你挖個坑幫我們把廢料埋起來,相信大陸會同意的。我們要用我們的智慧、知識、歷史和談判技巧,在談判過程中佔便宜。

  今天我談到「一國兩制」,有人說這是共匪的話,說這是為匪宣傳,我想請問「一國兩制」有何不好?若一國兩制不好,那請問一國一制,就是共產主義,你要不要選?我所謂的一國兩制是尊重我們的制度,兩方在五十年內制度不變互相比賽,看誰先垮掉。

  美國一位政治家巴魯克曾講過一個故事,就是一位死刑犯要被皇帝砍頭時,向皇帝討價還價,他要求晚一年再砍他的頭,皇帝問他用什麼條件交換,死刑犯說可以讓皇帝喜歡的那匹馬飛起來,皇帝於是同意了他的要求,後來死刑犯的朋友問他真能使馬飛起來嗎?死刑犯說當然不能,他告訴朋友說,你知道在一年的時間中會有多少變化?這一年內皇帝可能死了,我就不會被砍頭,也可能我死了,到時砍頭也白砍,要不就是馬真的飛起來了。我的意思就是利用五十年的時間,這期間會有多少的意外誰也不知道,只要能把中國共產黨拖垮,何必現在一定要和他敵對?我們現在的煩惱,就是失敗的台大人李登輝惹起來的。


救災責任應歸於政府

  除了上述外,我們還有觀念上的失敗,看到前天李登輝在記者會中宣稱,半個月來民間震災捐款達五十億,算起來平均一日捐款只達四、五億,想想李登輝給科索沃的三億美元(約新台幣九十六億),我們民間得要捐約二十日才有這種數目;其實真正的救災責任和力量不在人民,而是在政府。今天李遠哲出面要統合管理民間捐款,這是脫離體制的做法,絕不能如此做,因為還有很多優秀的立法委員可以監督政府的花錢方法,若交在李遠哲手裡成為民間團體,我們就更無法監督了。

  李遠哲與我在唸台大時同屆,我唸的是歷史系,他唸的是熱門的化工系,當時他不想唸化工,想唸化學,就轉到非熱門的化學系(許多人畢業後當化學老師),當時他根本沒想到會得到諾貝爾獎。當他得獎後接受雜誌訪問時,李遠哲講了一個故事,他說當時我們這些人有一點社會主義思想(共產主義),在小時候看了一本名為「開明少年」的書,裡頭有一篇文章叫「藍色的毛毯」影響了他的一生,至於是什麼意思,李遠哲也不願意講。當我看完這篇報導後,我就重新拿出這本書來複習這篇文章,「藍色的毛毯」文章中是描述一位曾擁有一塊藍色毛毯的俄國農夫,有一日這塊毛毯被地主惡霸給搶走了,因為打不過他們,他就跑到山上去,直到俄國革命成功,共產黨當家作主將地主惡霸打倒後,這塊毛毯才又重回這位可憐農夫的手中,農夫當時抱住毛毯時哭泣了,他哭泣有二個原因,一個是毛毯終於回來了,地主惡霸也被打倒了;另一個原因是在與地主惡霸鬥爭過程中,這位農夫是一位逃兵沒參加對抗,他覺得很慚愧。李遠哲談到這篇文章時有一種心態,就是雖然他現在是一位了不起的化學家,還得到諾貝爾化學獎,但在整個台灣自由、民主化的打拚過程中,他是一位逃兵,且加入了美國籍,所以他回台灣,是希望能有一點補償。但他忘記他是一位專精的化學家,很多事他並不能做的,如複雜的教育改革工作,是需要教育家來做的,他卻搞一個教育改革研究會,找了一堆書呆子,花了幾千萬,搞了許多報告,卻沒有一條能實行的;現在他又要來統合救災資源,救災是要逼政府來做的,他應該要專心做學術研究工作,今天整個資源被李遠哲糊塗的處理,我忍不住要說這是台大人的失敗。


大學生辦別能力的不足

  我們必須要覺悟,因為整個年輕朋友們都被騙了,你覺得年輕人有反叛性格,覺得我是台大高材生的反叛,可是你們舉手投足給人的印象,完全是在別人的思想形勢籠罩中,你們的審美眼光都被污染了。今天你們欣賞的陳水扁扁帽,就是京戲裡面店小二戴的帽子,那麼醜的帽子,大家爭著當美麗帽子來戴;從這個問題發現,今天大學生不會辨別善惡、真假、美醜、勇敢和膽怯。

  台大學生出了問題,可以先從思想來解放自己,解放思想可以多看些書,但不是要你們看瓊瑤、三毛的書,看他們的書會使你的思想變得更糟糕,因為本來男歡女愛快樂的事,看了瓊瑤的書後會覺得愛情非常不快樂,都是些鼻涕和眼淚,這是錯誤的愛情觀。什麼是好的愛情觀?我常舉「甜蜜的十一月」故事為例,故事中一位女子得了不治之症,她想要死在男友懷裡,可是又不知道在那個月會死,她就每個月找一位男友陪她,在十一月時,排到一位很帥的男子(長得像馬英九),兩人在一起過得好快樂,但到了十一月三十號時,女孩開始悶悶不樂,男友問她為何不高興時,她說明天日曆一撕就是十二月一日,我們兩人就要分開了,男子說不會的,不信妳把日曆撕撕看,女孩把日曆撕下時發現還是十一月三十日,連撕好幾張後都是十一月三十日,原來男友偷偷印了一本每天都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日曆,並說是為了讓愛情永留,讓時光常駐,女孩一聽就立刻抱住男友哭了起來,第二天一早,十二月的男友前來敲門報到,門一打開,一位矮矮的男子(長得像許水德)站在那,若你是那位女孩,一定會緊抱十一月的男友不放,但你錯了,因為真正的愛情,一定要以現實為準,才能永遠保持甜蜜回憶,所以這個女孩向十一月男友說再見了。把愛情演成喜劇,是要有很好的智慧,但你們都被污染了,怎麼會有這種智慧?怎麼辦呢?只有一個辦法,就是看我李敖的書(全場鼓掌大笑)。


多用具體取代抽象文字

  你們不僅辨別真假、善惡、美醜、勇敢和膽怯的能力消失了,甚至連辨別一個文字的高下能力都發生問題,今天有人在搧動你們,說我們要提倡本土語言,不要講國語、普通話;台灣的國語已經很本土了,不信到北京去,你講的國語別人一聽就知道你是從台灣來的,我們的國語已經不是北京話了。今天你們的國語很爛、國文很菜,不能怪你們,因為你們在中學國文唸的第一課就是蔣中正寫的文章,後來是蔣經國寫的文章,怎麼會有好的國文?你們老是用抽象文字,那能寫好文章呢?所以要聽我的建議,學會用具體來代表抽象,能學會這種表達方法,就是好的文字表達者;舉例來說,「老頭子」和「女孩子」都太抽象了,如果說用「白髮」代表老頭子、「紅顏」代表女孩子就接近了,能用較多的具體代替抽象,就能表達的愈好,學到愈好的語言。

  什麼事情都要多用思考和頭腦,最有機會用頭腦的學校就是台大,很可惜台大在我離開後一直被污染至今,你們看到的很多是假貨,如經濟系的陳師孟,過去靠國民黨力量進來教書,後來和國民黨搞翻加入了民進黨,然後又開始搞學生運動,在學生運動中被人打一棒後哭了起來,因為他是一位軟弱者。今天看起來是站在第一線的知識份子,在我看來還不夠看,因為他們是弱者和騙子,而你們這些青年朋友沒有辨別能力,反而會覺得他們好。

  記得陳水扁在競選台北市長時,他承諾當選後要將李登輝佔用的巷道要回來,可是當選後不但沒要回來,還讓他合法化;國民黨中央大樓也是一樣,選舉時說不會讓它通過使用,結果通過的還是陳水扁;陳水扁拆蔣緯國的房子,但他自己家中也有違建卻不拆,還說是小的違建,按照市府單行法規可以慢慢拆,我在此要問學法律的陳水扁,按照中央法規標準法,憲法的位階高於法律,法律的位階高於辦法,台北市府的法規是辦法,是不能抵抗法律中建築法規的拆除違建規定,不論是大違建、小違建都應該要拆。今天大家尊敬這種人,有一天會覺得上當了,那時你們就會流著眼淚讀我的書。

  我從不掩飾我的愛恨情仇、喜怒哀樂,今天在此你說我倚老賣老也好,是做一位先知說先知的語言也罷,這就是真的李敖,今天我告訴台大的學生,你們必須承認自己失敗,若不承認,你可能就是位頑固份子,我將頑固分子分為四種,分別是老頑固、小頑固、像驢一樣的頑固、像台大學生這樣頑固。我認為你們有機會來修正你們的看法,並可以立刻停止、不要頑固,當年相當驕傲的梁啟超,在聽到康有為跟他講的一段話後,他發現了自己的錯誤,而願意追隨康有為走未來的一生,這就是成功了。各位想想,一次講演可以改變你們的一生,那就是在今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