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敖能詮釋一國兩制嗎?

文/石之瑜(台大政治系教授)

本文轉載自「海峽評論 第105期 1999年9月號」


李敖主張一國兩製,引來很多議論,李敖和議論他的人有個最大的不同,那就是,李敖覺得一國兩製的內容到底是什麼還不一定,所以人人可以想辦法在裡面填自己喜歡的東西,而且早填比晚填好,把人家的空間先給占掉。議論他的人認為,一國兩製是什麼已經很清楚,一言以蔽之,即大陸是中共,台灣是地方,地方像中央臣服,台灣沒什麼可以發揮之處。

我們要是認為台灣和大陸絕不能在一起,那也不會接受李敖的主張,因為我們心理上會有一股強烈的需要,去否定自己對一國兩製的發展有影響力。假如不這麼否定的話,就表示台灣未必是地方,大陸未必是中央,那自己要與大陸絕對切割的前提,不也動搖了嗎?所以把一國兩製看成鐵板一塊,內容僵化死寂,是分離主義的心理基礎。

這樣看來,聽到李敖的分析會覺得有道理的人,不管自己自覺或不自覺,不說一定是統派傾向了嗎?否則怎麼還會有在一國兩製裡分一杯羹的思想在作祟呢?其實未必。只要看看心理同情分離主義的台商有多少,就知道選擇和大陸打交道的人,未必非得是統派的。不過,我們都了解,有統派模樣的台商,生意可能比較好做。至於李敖到底是統派,還是把自己攥上統派香水的聰明台商,別人就不得而知了。

像這種擁護中央的□惠,在大陸上比比皆是,但別忘了,「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」更是人人耳熟能詳的現象,常把中央的原則顛覆的一塌糊涂。然而讀者諸君恐怕想像不到的是,就連族群認同的問題,都可以是「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」,這在少數民族地區最明顯,而且每一個地區的民族,幾乎都發展出一些創意的方式,來維系自己情感上可以寄托的象徵性符號,前提當然是,中央相信他們對黨國的效忠,所以不在乎他們在其他領域中從事那些漢人以危很封建落後的活動。

例子可以說是不勝枚舉。有一個族,有獨特的宗教認同,但教士都乖乖到宗教局受訓,每次廟裡講經必定先宣傳國家政策,結果黨對他們很放心,書記從不到廟裡,族民們就努力積蓄來建廟,保留了與漢族迥異的認同。另一個族,有特殊的語言與強烈的民族認同,但言必稱中華民族,結果國家花大錢幫他們維系民族語言。再一個族,都已經漢化,只剩下特殊語言,但學校裡不準講,他們就想出教唱山歌這種漢族眼裡奇風異俗的東西,山歌要用民族語言唱,不但語言傳下去了,連政府都用政策鼓勵山歌。

台灣的各族原住民也一樣。漢族發明了原住民這樣的調來稱呼他們,慢慢地就讓有一些族對認同問題敏感起來,根據自己的情況硬要發展一些所謂的民族特色,其目的正是要與漢人有所區隔,這與漢人稱呼他們原住民來動員他們效忠新國家的目的,完全背道而馳。就連目前看似大行其道的分離主義都不能免於被顛覆。別看兩大黨的政策刊物盡是鼓吹分離主義的文字,有些人是因為真的討厭中國,其他人中,有的是政治投機,有的是依賴社會科學術語謀生,有的是無所謂,甚至還有自命統派者不明究理在人雲亦雲,或號稱人在曹營心在漢的。碰到關鍵時刻,這些人會剩多少還堅持分離主義呢?

一國兩製這樣的東西,可不可能例外於被顛覆的命運呢?我們常聞,有尊嚴的台灣人絕不接受自己是地方政府,以為提起一國兩製就是危險,但放棄用行動來詮釋一國兩製的話,我們可能反而會面對更大的危險。試想,假如汪道涵有一天真的來到台北,和顏悅色對著千百媒體說、讓我負責地向大家報告,一國兩製絕不是中央對地方,一國也不必是中華人民共和國,兩岸在一個中國原則下,完全平等地來協商設計適合兩岸的一國兩製雲雲,屆時,為了尊嚴而放棄詮釋一國兩製的台灣人就只能回答,你騙人,一國兩製只能是大陸為中央,台灣為地方。危機莫大於此。

但如果你不相信北京,也不信任李敖,那你為什麼不來詮釋一國兩製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