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敖與魯迅

文/伍立楊

生于1935年的李敖是身居台灣的中國文壇之一代奇才﹐他思想才情獨邁千古﹐午夜神馳于人類懮患﹐所著諷世政論文洋洋逾百冊之多。又因對傳統文化﹐民國政體弊端的種種一針見血的深刻批評﹐涉嫌“反叛”﹐而數度身陷囹圄。即使在獄中﹐他也百折不撓﹐每月出《千秋評論》一冊﹐仿彿神龍首尾皆不見﹐文章立論之鮮活奇譎﹐立意之出人意表﹐行文方式之標新立異﹐如狂飆猛浪﹐使讀慣了尋常文論的當代國人措手不及﹐他的文章﹐同他的人一樣﹐犀利直捷﹐特立獨行﹐其中﹐論及世界史上名人總在千數以上﹐然而﹐令人詫異的是他不大提及魯迅先生。因他的文章也可稱作新體雜文﹐大陸又難窺其汗漫之作品全貌﹐致有絕口不談魯迅之譏。

其實﹐在他的文章中﹐也數度涉及魯迅先生。或引其文﹐或述軼事﹐或論風格﹐仍可見出魯迅先生的性格﹑思想的折光。

1971年李敖入獄後﹐在牢中遇到一個判了死刑的下級軍官﹐那是一個山東老兵﹐在亂世裡﹐被莫名其妙的捲入政治漩渦﹐枉死異鄉。李敖說他“無知無識﹐但其遇也哀﹐一如魯迅筆下的阿Q”(《自傳》人文版197頁)即此不難見出﹐魯迅筆下人物的深刻性﹐李敖是深所領悟的。

另一次﹐是在回憶他的老師嚴僑(嚴復的孫子)的文章中﹐當時嚴僑窮愁潦倒﹐卻掏出僅有的一點錢給幾個孤兒。李敖寫道﹕“嚴僑望¨那三個小毛頭﹐忽然冒出周豈明的哥哥的那麼兩句﹕橫眉冷對千夫指﹐俯首甘為孺子牛。”嚴僑智慧過人﹐有熱情而崇高的氣質﹐勇于殉道﹐這裡用魯迅的詩來作他的寫照﹐至為恰切。豈明即是周作人﹐他的哥哥﹐便是魯迅。魯迅的作品﹐從前在台灣是禁書中的禁書﹐所以有此諱飾。

李敖在回憶他父親的文章中﹐也提到了魯迅。他的父親是胡適在北大的學生。後來給他談過幾則北大時期的軼事。一是“關於魯迅上課情形的。魯迅上課﹐把講義一丟﹐態度倨傲已極。”揣摩其記述﹐似有所傾倒。還有一次﹐是在給他女朋友的情書中﹐引一個軍界老輩的話。這老軍人生平佩服三個人的文章﹕“陳獨秀的氣勢﹐胡適的明暢﹐魯迅的鋒利。”而李敖則認為自己的文章兼有三種長處。

李敖對“五四”前後的人物多有專論。談魯迅的文章相對確實較少﹐其中有台灣的特殊社會環境等原因。不過就是在這些片言只語中﹐也略可窺見他的傾向了。最妙的是香港文學奇人董橋在《創新與反凋》一文中﹐把李敖和魯迅放在一起議論﹕“魯迅雜文幾乎全是反調。新詩《我的失戀》已經夠絕﹐文章造句也往往要立異一番。李敖則語不驚人死不休﹐吹捧自己的話﹐豈止標新﹐豈止立異?不可想像!”又說﹕“不可想像的事情才是新鮮的事情。”50年代李敖作為被告和國民黨文豪徐復觀先生打官司﹐在公堂上一邊喝咖啡﹐一邊慷慨陳詞﹐令徐先生佩服得不得了。徐復觀說﹐你李敖才30歲﹐古書讀得比老一輩好。勸他合作﹐李敖慨然拒之﹔60年代﹐陳誠將軍﹐蔣經國先生相繼秘密拉李敖合作﹐他也謝絕了。

李敖特立獨行﹐文章驚世駭俗﹐觀點深遠沉痛﹐而有千鈞之力﹐這當中﹐自然也不乏魯迅的精神和性格的光芒。